站在审判庭的窗前整理卷宗时,制服口袋突然滑出一枚泛黄的便签,上面是海飞潦草的字迹:"青姐,今天记得给3358号案件房产续封"。这一刻思绪闪回,恍惚间又听见执行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,那些与执行搭子们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,如同老式放映机里的胶片浮现在脑海里。
“青姐,这案卷快赶上我的年纪了!”搭档小邬抱着1992年的借贷案卷冲我苦笑。作为“老案组”成员,总有接待不完的当事人和接听不完的来电——有多年未拿到赔偿款的农民工,有被“三角债”拖垮的小老板,还有握着九十年代判决书颤巍巍上门的老夫妇。

这些陈年旧案像封印的“宝藏”,等待着新的财产线索来解锁。有的被执行人改名换姓远走他乡,有的财产线索随着城市拆迁湮灭无踪。刚来老案组时,我一头雾水,不知如何下手。作为有八年“考古”经验的项老师,总是在这个时候点上一支烟,慢悠悠地来一句,“小徐,不要只看判决书,去档案卷里看看有没有线索。”
记得2023年寒冬,为查清一桩2018年的买卖合同纠纷,我和项老师辗转三地,终于在广东一个县城的废品回收站寻找到被抵押的设备。项老师感叹道:“执行员是时光侦探,得从岁月褶皱里抠出真相。”

当执行110在深夜骤然响起,执行法官和法警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。套上制服冲到单位时,余队已将警车引擎在寒冬里预热了十分钟。黄婷把热咖啡塞进我手里:“青姐,老赖在城北洗浴中心冒头了!”车载时钟显示凌晨12:17,警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呼啸而过。

一年多来我攒了43张凌晨行动清单:在菜市场堵过躲债的鱼贩,从棋牌室拽出装病的包工头,甚至闯入过养着3条凶猛的大狼狗的农家院。手机相册里存的186张照片,拍碎了执行局的生物钟——盛夏半泛着鱼肚白的凌晨,寒冬里冷冽的月光,还有小沈倚靠在车窗上打盹的侧脸。

记得调岗前最后一次凌晨执行,抓到了一个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包工头。我们从他前妻的淘宝订单里挖出他最新的地址,终于把他堵在家门口。经过了解,发现他一直没有拿到工程款,自己还患了癌症,每天打点零工生活。我们将这一情况告知申请人,最终双方达成分期履行协议。
初到执行局时,我像揣着《民法典》闯进原始森林的法学生。尤其是面对狡猾的被执行人一会儿哭天抢地的“真没钱”,一会儿头晕目眩的“即兴表演”。这样的持久战,有时需要搭子的配合。
“青姐,饭要凉了。”海飞推开门,看见被执行人老张跷着二郎腿正在反问我,“法官,我有没有资产你们法院不清楚吗?”他太熟悉被执行人的套路,每当当事人用反问绕圈子,就是该切换“白脸”时机。“徐法官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,有财产拒不履行,法院可以采取拘留措施。”边说边将拘留决定书“啪”地拍在桌子上。而我默契地退后两步,转而整理起被执行人提供的医疗单据,顺便温柔地来一句,“别担心,等下送拘的过程中,我们会带你先去药店配药的。”往往在这样的“软硬兼施”下,无计可施的被执行人只能乖乖地凑钱。

除了准确切换执行“时机”,海飞还能从被执行人口中套路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,比如他从被执行人的抖音直播里挖出百万粉丝账号。“现在知道为什么他总说‘家人们点点红心’了吧?”他边向平台发协助通知书边打趣,第二天账户冻结的被执行人就来法院谈和解。我们戏称他是‘谢毕行’,他却认真地说:“哪有什么火眼金睛,不过是把老赖的套路当《甄嬛传》反复品。”
如今虽已调离,但每当看到公众号推送凌晨执行的文章时,还是会想起在执行局的日子:想起阿孜永远亮着灯的工位,卷宗堆里传来他噼里啪啦的键盘声;想起每次突击前,洪哥把防刺服扔给我时那句“丫头片子往后靠”;想起每次凌晨执行后食堂那碗加满辣油的阳春面……那些共同熬过的夜、追讨过的老赖、攻破的谎言,早已化作审判台上最坚硬的底气。





